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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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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來

內羅畢市區醫院,醫護人員來回奔走匆忙,浸血的紗布成堆丟棄在醫療廢物處理桶裏,彌散著股股濃重的血腥味。

走廊上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哀嚎聲,李一舟站在手術室門外,手指骨節泛白,現在只能傻傻地站在墻邊,祈禱著手術能夠成功。

剛送過來的時候,急診醫生簡單評估了他的基本情況,翻譯過來說就是胳膊失血過多,組織損傷嚴重,救回來之後可能還會落下病根。

李一舟此刻無比擔心他的前途,他並不是多麽心善,也不是擔心少了一個出色的醫生給那些病人縫合血管神經,他只是擔心,擔心祁燕睢以後會後悔自己的決定。

他探頭朝裏邊看了看,心裏始終覺得有一口氣堵著。

他舒緩了長時間未變動而僵硬的面部,緩緩坐在長椅上等待。

手術室門口的牌子變成了綠光,結束了,一個中年醫生先走了出來,說了一大堆話,也許是註意事項之類的,李一舟一頭霧水,因為他聽不懂。

不過看樣子手術應該很成功,那個醫生的語調很愉悅,是笑著說的。

那個醫生看出了他的窘迫,打開手機翻譯器,低頭又說了一遍,然後外放。

“手術很成功,我們最擔心的是失血過多引起休克,幸運的是血庫裏有著足夠的和他血型相配的血液。”醫生拍了拍他的肩部,接著道,“子彈從後側方沒入三角肌,雖然是傷了部分較重要的神經和血管,治療起來確實有些棘手,但還好主幹並沒有受到損傷,否則他那條手臂就只能等廢了,再觀察一個小時後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。”

李一舟張了張口想說話,但是旁邊有人喊醫生過去,他沒能問。

......算了,人活著比什麽都重要,大不了自己就當真養了一個弟弟吧,又不是供不住。

他看著醫護人員把祁燕睢推出手術室,這才放下心給林松予打了電話報平安。

另一邊,韓歲晏情況嚴重不少,醫生在手術室為他重接骨骼,他的一條腿骨被人粗略地處理過,但根本沒覆上原位,只能勉強讓它與軀幹骨連上,能有個支撐點,不至於讓那條腿在半空中晃著,但每走一步都是鉆心的疼痛。

手術長達四個小時,他全身的骨折點才全部處理完,冰冷的手術刀在他身上劃了一下又一下,蒼白的皮膚上布滿了傷痕,連做手術的醫生都不忍心多看。

韓歲餘和許是還好,皮外傷,簡單處理之後便在手術室外等著,一直等到了天黑。

李一舟安頓好祁燕睢之後,轉來看韓歲晏,畢竟是祁燕睢真正在意的人,他雖然有點埋怨,卻也不得不替他掛念著。

他剛一走到拐角處,手術室的門打開了,一個年輕的女醫生哭著跑出手術室,誰都知道手術室的醫生情緒低落意味著什麽,更何她哭著跑出來。

一時間,所有人的心都跌落到了谷底,韓歲餘呆呆地站在原地,足足楞了好幾秒,眼眶忽的一下就紅了。

許是也不知所措,只機械性地拍打著韓歲餘的背部,替他順氣。

這時,手術室裏又出來了兩位醫生,他們說了好多話。

李一舟快步走近,他聽到翻譯器裏說:“除了職業軍人,我從沒見過誰的身上會有如此多深淺不一的傷口,除了傷口,幾天之前他應該受到過嚴重撞擊,半側腰際泛著駭人的青紫都還沒能消下去,肋骨應當也是那時候撞斷的......他的肋骨斷了三根,腿骨也斷了,骨頭渣滓嵌進肉裏,四肢被註射過麻藥,要不是麻藥的藥效沒散完,他疼都疼死了,全身上下,唯一沒受傷害的,估計就是那張臉了,也不怪小姑娘傷心成這樣,就算是我們,都不忍心看。”

李一舟站住了腳,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,他忽然覺得,自己的心臟被人重重捏了一下。

那兩個醫生還在說,翻譯器接著響起聲:“萬幸的是,他的意志力足夠堅強,腦電波始終很穩定,我們的手術很成功,不過,你們想要見到他,得過兩天了,他還需要住幾天重癥監護室。”

許是他們朝醫生深深鞠了躬,李一舟突然意識到,韓歲晏也是別人的弟弟,是被人掛念的。

他忽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。

*

祁燕睢早在第二天清晨就醒了,李一舟和許是他們面對祁燕睢的問題都只是含糊其辭地說著沒事,他也不勉強,就自己一個勁兒地往重癥監護室跑,即使只能在門外隔著玻璃看見韓歲晏,一天有十個小時都站著,他也為此甘之如飴,誰都勸不住。

時間過得真的好慢,祁燕睢覺得自己等了他快有一個世紀那麽長了,護士才終於將韓歲晏轉到了VIP病房。

在這之後,祁燕睢直接換了病房,跟韓歲晏待在一塊兒,用完好的那只手給他擰毛巾擦汗,給他掖好被子,防止嘴唇缺水幹裂,他就不時用棉簽蘸水給他潤潤嘴唇......

雇來的護工輕松極了,要是沒什麽事,他幾乎可以一整天都不去醫院。

祁燕睢時常會想,這樣好的人為什麽沒有得到上天的眷顧,為什麽讓他如此遭受折磨。

每次瞥見他手臂上斑駁縱橫的傷疤,他都覺得心疼。

韓歲餘每次去的時候,隔著門就能看見他坐在床邊拉著韓歲晏的手,小心地替他揉搓,跟他說話,或者就這麽一直盯著,他甚至覺得祁燕睢都不舍得炸眨一下眼睛。

真好啊,他想,以後有人比自己更掛念小晏了。

韓歲晏在病房裏昏睡了三天,每到夜晚,祁燕睢都不敢去旁邊的床上睡,他害怕韓歲晏像上次一樣醒不過來,每隔兩個小時,他就叫護士給韓歲晏測腦電波是否處於正常的波動狀態。

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,祁燕睢就守在床邊看著他在西藏時偷偷給韓歲晏拍的照片,腦子裏像放了一部短片,浮現的是他們相識的那一幀幀畫面。

這天夜裏,韓歲晏動了動手指,眉頭緊蹙,嘴裏哼哼著,是極其微弱的一聲“疼”。

祁燕睢聽到了,他連忙放下手機,緊緊握住韓歲晏的手,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,呼吸急促,拉著韓歲晏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顫抖,他彎下腰貼在韓歲晏的耳邊,溫柔地、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。

沒過多久,韓歲晏的手指活動幅度變得更大了,祁燕睢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抓了一下,他意識到韓歲晏快醒了,害怕強光閃到他的眼睛,連忙關了病床正上方的燈,留下了桌邊上角落的一個小小的昏暗的臺燈。

祁燕睢回來後蹲靠在病床前,很自然牽著他的手低聲地喚著名字,到最後,他都沒發現自己緊張到手心出汗。

又過了幾分鐘,韓歲晏醒了,他半瞇著眼睛,想側頭看看身邊這個一直說話的人,胸腔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。

“別動啊,你傷得很重。我已經告訴醫生你醒了,他等會兒就來給你打止疼針。”祁燕睢起身坐在床邊,眼眶酸澀。

明明他心裏憋著好多話想要說,但當面前人真的醒來時,他只覺得心裏想的什麽都忘了,他莫名有些委屈,話語突然變得哽咽,“我等你好久了……”

屋內是昏黃的暖色調,剛潤濕的唇上附著的水膜溫溫的,自己手裏攥著的那只手手心熱熱的,一切都讓人覺得這個房間是有溫度的。

韓歲晏緊緊皺著眉,渾身都疼,卻能感覺到祁燕睢微微有些顫抖,他緊緊回握著那只溫暖的手,“對……不起。”他很久沒說話了,嗓音嘶啞。

“沒有對不起。”祁燕睢用手背輕輕碰了碰他的臉,“別多想,都結束了。”

他側身將水杯拿在手上,用勺子將水送到韓歲晏蒼白的唇邊,還想餵他喝點水潤潤嗓子。

“我看不見你……”韓歲晏氣若游絲地說著,哽咽嘶啞的嗓音平白帶著些可憐意味。

祁燕睢仍舊擔心光線過強,於是只是打開了一旁角落裏的燈,但視野已經足夠清晰了。

他轉身回到病床邊,緊挨著韓歲晏坐下,故意往後轉了轉肩,想遮住那只纏滿繃帶的肩膀,不過還是被韓歲晏看見了。

“......疼......麽?”他看著祁燕睢,問,泛紅的眼眶裏擔憂滿得快溢出來了。

祁燕睢忽然覺得眼眶又有些發酸,他明明才是最疼的,這人怎麽還先顧起別人來了,他總是這樣。

“不疼了,我這都快好了。”祁燕睢俯下身給他理了理擋在眼前的碎發,噙著淚水的眼睛彎彎的,說道,“只是纏著繃帶顯眼罷了。”

“我......”韓歲晏沒說完,被祁燕睢打斷了。

“嗓子啞就不說話了,別讓自己難受。”他察覺到自己手心汗涔涔的,於是隨意給自己擦了擦,然後用手暖了暖濕紙巾,輕輕仔細地擦拭著韓歲晏的手掌。

韓歲晏機械般地點了點頭,就這樣一直盯著祁燕睢看,眼淚卻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。

祁燕睢的手裏換成了柔軟的紙巾,以為他是忍不住疼了,一邊給他擦淚,一邊低聲安慰著,還把手臂伸到他的嘴邊,想讓他咬著。

韓歲晏沒動,祁燕睢很是無措,機械性地、輕輕地幫他擦著眼淚。

直到醫生進來給韓歲晏打了止疼針,祁燕睢又餵他喝了點水,病床上那個極具破碎感的人兒才恢覆了些精氣神。

此時,韓歲餘和許是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到醫院,祁燕睢還沒告訴他們韓歲晏醒了,兩人一站在門口就楞住了,韓歲餘手裏提的水果和糕點“啪”地一聲掉落在地,他才說出兩個字,眼裏就泛出了淚光,他們這是三年之後的第一次面對面。

“小晏,回來了。”

我回來了,還好你也回來了。

韓歲餘快步上前,祁燕睢給他讓了位置,在邊上看著兩兄弟就在病床邊輕聲敘著感情,許是在門口整理他們帶過來的東西,把掉在地上摔爛的水果和糕點扔掉,剩下的精心裝盤。

然後兩人對視一眼,默契地退出房間。

病房外,走廊盡頭的欄桿旁,兩個身形頎長的男人交談著。

許是道:“血鯊以及被活捉的其他人都被運送到了組織中心監獄,那裏戒備森嚴,血鯊不可能對歲晏再有什麽威脅了。”他長舒了一口氣,又接著說道,“這次能平安回來,多虧李一舟,過幾天一定去北城當面感謝他。”

“許隊說哪裏話,應該的,不過,這件事並不是我哥一個人的功勞,還有瞿綏清——”

許是原本柔和的臉龐驟然變得遲疑了,“瞿綏清......他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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